第一次看到水族箱時,我簡直是當場淪陷。看著魚兒在水中搖擺尾巴,身體輕盈的向前滑行,這真是太神奇了;不管是急停或變換方向,都可以在瞬間達成,完全不費吹灰之力。牠們就像芭蕾舞者游出曼妙的身段,優雅的律動讓我看得入迷,兩個鐘頭就這樣悄悄過去,不開心的煩惱全都拋諸腦後,真是太療癒了。
所以我常在學校側門旁的池塘流連忘返。那個圓形水池並不大,直徑約莫兩公尺多,水深約一公尺。池裡養了十幾條錦鯉,顏色有黃有紅有白,看牠們在水草間穿梭游行,就像看萬花筒似的令人讚嘆,有好幾次我壓根兒沒聽到上課鈴聲響。那地方太幽靜了,側門外的馬路並非交通要道,平常車流量不大;路邊有條河川依傍而行,放眼望去還有綿延山脈盡收眼底。美中不足的是,河的對岸很突兀的豎立一座罐頭廠,我爸就在那裡當作業員。
想當然爾,我爸會帶罐頭食品回來加菜。看到活魚烹調擺在盤子上已經令人很難受了,更甭提面目全非的罐頭魚肉更叫我反胃,所以我一概不碰,結果引來我爸巴我的頭。但我萬萬沒想到最慘烈的畫面不是出現在盤子上或罐頭裡,而是學校側門旁的水池,那個幽靜之處今天居然發生了大屠殺……
「很漂亮吧?」許佳盈睜大眼睛說。
好幾個同學圍在她座位旁邊,大家目光焦點都集中在她桌上的玻璃魚缸,看著兩條金黃色的魚在水裡游動。
「這是什麼魚?」章均亞問。
「非洲王子,」許佳盈回答。「很氣派的名字吧?」
「什麼魚種?」蕭莉玲問。
「好像是非洲慈鯛,」許佳盈說。「總之是一種尊貴的魚。」
「這種尊貴的魚好吃嗎?」何文彬問。
「很無聊耶,」蕭莉玲說。「什麼都要扯到吃。」
「沒辦法嘛,」何文彬語帶嘲諷。「我家沒錢,能填飽肚子才是重點。」
原來許佳盈家裡添購一座水族箱,養了幾十條魚,她今天帶了私心最愛的「非洲王子」來跟同學們分享。
「據說這種魚攻擊性很強。」邱政說。
「是嗎?」許佳盈說。「其實最貴的不是這兩條魚,而是魚缸喔。」
「魚缸造型是滿特別的。」余唯心說。
「對吧,它就像綻放的花朵,是我爸找人特別訂做的。」
「哇,看起來很珍貴喔!」何文彬伸手要摸魚缸。
「不行,」許佳盈把他的手推開。「任何人都不能碰我的魚缸!」
「哼,誰稀罕,」何文彬說。「別人出門遛狗,你來學校遛魚。」
「不行啊?」蕭莉玲說。「你有意見?」
「我就是覺得不行!」何文彬作勢要搶魚缸,蕭莉玲揮出一拳,何文彬側身躲開,鞋底發出啪搭啪搭聲逃走,蕭莉玲追了上去,腳步卻悄然無聲。蕭莉玲一向挺許佳盈,凡事都會幫她出頭。不過她帶魚缸來學校不像要分享,比較像在炫富。
「別在教室亂跑!」
玉茹老師不知何時進來了。她一吆喝,在追逐奔跑的同學都趕緊回座位,聊天打屁的人也立刻正襟危坐。
「這節課不是要去看影片嗎?」玉茹老師說。
對喔,差點忘了。於是大家紛紛離席,準備前往一樓的視聽教室。只見許佳盈依依不捨的對魚缸說,「乖乖待在這裡,我等一下就回來。」
我不禁感到好奇,她最在乎的是魚,還是魚缸?
大家都喜歡到視聽教室看影片,位置可以隨便坐,小聲走動無所謂,看完後也沒隨堂考。除了前後門,每扇窗戶都掛上黑幕,使偌大的空間就像電影院一樣隱密。舉王元霸為例,他每次都橫躺下來,獨占一整排長椅。尤其今天播放的影片是「如何應對周遭的潛在危機」,內容在探討如何面對霸凌、詐騙和誘拐等情況,但對他而言根本事不關己,反正這種事也不會輪到他身上,因為他本人就是加害者。
半小時之後,銀幕上正播出霸凌場面,一名身材高大的學生破口大罵跪在地上的人,這時候前門碰的一聲打開,一條身形壯碩的人影走進來,迅速往講臺一站,剛好與銀幕上的惡霸身影重疊。我差點以為影片中的霸凌者從銀幕走出來。
「請問黃宗一同學在這裡嗎?」
我嚇了一跳。此人聲音宏亮,蓋過銀幕上的謾罵聲。
「你是哪位?」玉茹老師問道。她關掉播放器,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,室內立刻大放光明。銀幕前面站了一位穿著便服的中年大叔,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。邱政立刻大喊「爸!」
「老師好,」邱爸說。「我找黃宗一。」
「您找他做什麼?」
「這孩子說東北角那片樹林埋了屍體,我想跟他確認這個情報。」
「這個情報您從哪聽來的?」
慘了,八成是邱政回家說溜嘴,這下子連玉茹老師也瞞不住了。只見老師聽了半晌,臉色變得很難看。
「您這是來查案的嗎?」老師問。
「沒事啦,我只是來了解情況。」
我不禁心跳加快。邱爸莫測高深的表情,讓人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。
「可是……」
「我是黃宗一。」
大家全都愣住了,沒想到這傢伙竟然自己站起來!
「你別講話,」老師制止他。「我通知你父母過來再說!」
「老師,不必了,」黃宗一淡定的說。「我爸媽授權我自己解決問題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黃宗一同學,你不用害怕,」邱爸打斷老師的話。「我只想弄清楚那片樹林有沒有埋屍體。」
「你派人去挖那片樹林不就能真相大白了?」黃宗一說。
「沒確切證據不可貿然行動,」邱爸露出笑容。「何況那塊地很可能是私有地。」
「我做了推理,要不要採取行動你有決定的權利,」黃宗一泰然自若的說。「如果那片屬於私有地的樹林埋了屍體,警方不是更應該介入調查?」
邱爸一時語塞。就在此刻,教室外傳來跑步聲,有人從視聽教室前門經過。
「志雄老師,怎麼了?」玉茹老師喊道。折返前門的志雄老師還沒講話,旁邊的學生搶著說,「側門池塘那裡發生大屠殺!」
「什麼?」邱爸聽到大屠殺三個字,體內的警察魂立刻燃起。「快帶我去!」
志雄老師猛搖雙手。「只不過是池裡的魚集體浮上水面……」
什麼?那十幾條錦鯉全都死了?我心亂如麻,恨不得馬上飛奔過去。邱爸頓時變得意興闌珊,玉茹老師卻走出教室,我們大家也跟過去一探究竟。在集體行動中,唯一背道而馳的人是許佳盈:不知為何,她走上樓梯。
我突然有不好的預感。
太慘了,浮上水面的錦鯉完全不見優雅身段。我用力閉上眼睛,忍住不罵三字經。現場有人竊竊私語,可是表情漠然,沒人像我一樣內心淌血。
「誰是第一發現者?」邱爸問。
站在志雄老師旁邊的是五年一班廖承佑,他馬上舉手。
「你何時到達現場?」
「十分鐘前。」
「你一到現場就是這樣?」
廖承佑點點頭。
「你來這裡幹嘛?」
「我……」
「不要說謊哦,」邱爸面帶笑容。「你是不是在池裡倒了什麼東西?」
廖承佑臉色慘白,然後哇的一聲哭出來。我聽到邱政在跟別人咬耳朵,「我爸認為第一發現者或是報案者,通常有很大的嫌疑。」
真的假的?那我以後可要注意了,萬一碰上事件也不要多管閒事跑去報案。眼看廖承佑哭得唏哩嘩啦,邱爸問不出結果而陷入僵局。
「黃宗一,你不是偵探嗎?」他提議道。「你來找出真相。」
「我拒絕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你是警察,查案是你的工作,與我無關。」
邱爸的下巴快掉下來了。這時候許佳盈捧著魚缸現身。
「只剩下水而已……」她泫然欲泣的口氣突然轉為哽咽。「啊,非洲王子在這裡……」
沒錯,我也發現了,浮上水面的十幾條錦鯉當中,混雜了兩條金黃色的慈鯛。唉,哭泣者增為兩人。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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