投機取巧的鎖匠

人有很多種：男人、女人、好人、壞人、富人、窮人……
信箱也有很多種：木頭做的、鐵製的、沒鎖的、有加鎖的、落單的、公寓蜂巢式的……

若把事情簡化，其實只有兩種而已：能開的信箱，以及打不開的信箱。眼前這個信箱沒加裝防盜鎖，上面只有一道溝槽，但溝槽內擠爆了垃圾郵件，我的宣傳單根本塞不進去，也就是說，這個信箱跟打不開的信箱沒啥兩樣。

我看著自製的宣傳單嘆了口氣，上面寫了幾個大字：

世上沒有打不開的鎖
請洽詢何先生0936-209-×××

我自認這個文宣很酷，用字簡單扼要，訊息清楚明白：想要開鎖，找我就對了！我故意不寫我的名字，因為「先生」這兩個字有神祕的效果，會給人家一種專業的感覺。但即便只有十幾個字，要抄寫200張也花掉不少時間。唉，我哪有錢去影印200份，只好自己動手寫。只要有生意上門，謄寫再多份也值得。

有人跟我說，機會要自己去爭取，但我媽不這麼認為，她覺得機會是留給有財力的人，所以像我們家沒錢，就很難有出頭天。但我不想認輸，所以我自製宣傳單，挨家挨戶去投信箱，藉此招攬生意，企圖創造屬於我自己的機會。在這過程中，我還發現一件事：從信箱材質或郵件內容（譬如信用卡消費的帳單、某店家寄來的廣告目錄或會員卡），可以粗估這個住戶的財力等級。此外，被垃圾郵件塞滿的信箱，意味著該住戶時常不在家，想必闖空門被逮的機率很低……如果列出一份家中時常無人的名冊，再轉賣給竊盜集團，絕對可以發一筆小財……

轉了個彎，前方的信箱我就完全沒轍了，它的位置太高，即便我踮腳尖又伸長手臂，依然高攀不上。我在上學途中邊走邊投遞傳單，這會兒已來到當地首富「周董」的豪宅，眼前這兩片閃亮亮的超大木門據說要價好幾百萬。媽呀，好幾百萬是什麼概念？光是這兩道門就比我家貴很多，那個要我抬頭仰望的信箱也絕對不便宜……咦，坐在階梯上的男生是在玩電動嗎？我忍不住朝著叮叮咚咚的音效聲前進。

「這不就是最新款的掌上型遊戲機？」我發出讚嘆聲。「聽說本週才剛上市，經銷商只引進十臺！」

「我可是拜託了老半天，我爸才終於說OK。」
臭小子，跟我講話頭也不抬，只顧著和螢幕中的敵人廝殺。

「真的可以連接到電腦或電視螢幕上玩嗎？」
「廢話，」他回答我，手指頭的動作可沒慢下來。「不然怎麼會那麼貴。」
哦喔，他沒躲過一拳，遊戲機的角色隨即被亂棍打趴。Game Over。他轉頭瞪著我。

「你誰啊？幹嘛找我講話，都是你害我輸了。」
什麼態度，把我當佣人啊。這小子就是四年三班的周金鑫、周董的寶貝兒子，又稱養尊處優的周公子、要什麼有什麼的周少爺。有錢人到底在想什麼？幹嘛幫兒子取這麼俗氣的名字，四個金耶！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錢啊！

「喂，你真的很沒禮貌欸，」我板起臉孔。「我大你兩屆，你應該要叫我哥或是……」我挺起胸膛。「學長。」

他一臉狐疑。這也難怪啦，誰叫我身高才140公分，連這個四年級小孩都高我幾公分。他瞄到我上衣繡著「六年一班」的字樣，表情才緩和下來。

「你要帶遊戲機去學校玩啊，」見他沒反應，我又說。「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，我明白的啦，你的同學都很期待看到它、摸摸它，甚至拿它來玩一下。」

「對啊，有好幾個人已經跟我預約了，我答應他們每個人可以玩五分鐘。」
五分鐘能玩什麼？這就像給你一根冰棒，卻說只能嚐一口就要收回去。
「你們可要小心了，決不能讓你們班導奕霖老師當場逮到，」我雙掌對拍，露出靈光一閃的神情。「我想到了，你們班導最喜歡抽查書包，只要不把遊戲機放在書包裡……」我的視線垂落在地上那只保溫便當袋。「而是藏在便當盒下面，奕霖老師絕對不會去檢查那裡的。」

「太好了，謝謝……」他遲疑了一下。「謝謝你的建議。這樣就沒問題了。」
一輛加長型黑色轎車停在超大木門前方，周金鑫站起來，迅速爬上車子，關門前跟我說了聲再見。望著轎車揚長而去，哼，這小子真不會做人，不確定要叫我哥或學長也就罷了，居然不會說要送我一程；讓我搭便車又不會少他一塊肉，我們明明要去同一所學校啊。真是的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下。

進校門時，奕霖老師正好在右前方。啊哈，機會來了。我朝老師小跑步過去。
這樣就沒問題了……是喔，你想得美，周金鑫，很快你就會知道問題可大的咧。

走進教室，立刻碰上討厭鬼章均亞。

「何文彬，你的紙袋裝了什麼？該不會又是你的宣傳單吧？」

「要你管，反正不是在宣傳你妄想中的個人專輯。」
「你真的相信光靠那鬼畫符的白紙，就會有人打電話找你開鎖？」
「章均亞，這你就不懂了，」宋謙突然打岔。「每張白紙都是何文彬精心製作的名片。我爸說，名片代表你在社會上擁有的地位。」
「所以咧？」
「所以他可是我們班第一個擁有名片的人啊。」

宋謙一說完，馬上哈哈大笑。這傢伙實在很可惡，表面上像是幫我講話，暗地裡卻在諷刺我。章均亞冷不防的伸手搶走我的手提紙袋。
「你的名片發完了嘛，」她從紙袋裡抽出一支吹風機。「這是要幹嘛？」
「用來吹乾名片上的原子筆墨水。」邱政說。這小子也很討人厭，最愛扮演偵探玩推理遊戲，但每次都錯得一塌糊塗，總是被黃宗一和隋雲打臉。都是我媽啦，把吹風機從上班的地方帶回家，卻不好意思自己拿回去歸還，就叫我下課後帶去美容院。哼，我才沒有用它吹乾墨水！

「大家聽我說，」錢若娟的發言引起全場注意。「等一下上體育課，我們依照計畫行事，只要出現適當的時機，大家就不露痕跡的試探志雄老師對班長失蹤的感想。」

「要怎麼試探？」余唯心問。
「譬如問他跟班長熟不熟，對於班長失蹤會不會難過，」錢若娟停頓一下。「或是問他有沒有看過班長跟誰在一起。」
「問這些要做什麼？」王元霸問。

「看他的反應，注意他臉上的神情，如果他說謊，表情可能會怪怪的。」
「說起來容易，」鄭少傑說。「做起來很難耶！」
「大家盡力而為就好，」錢若娟說，「我會設法不動聲色的試探他。」

錢若娟是條女漢子，給人家的感覺很可靠，而且她從來不找我麻煩。但我對劉孟華人在哪裡一點興趣也沒有，那不關我的事。我望著窗外，有朵烏雲慢慢的飄過來。今天不會下雨吧？我沒帶傘，我唯一的球鞋要是淋濕了可就頭大了……想想真是可恨，有的人可以無憂無慮的玩最新款遊戲機，我卻得為一雙雜牌球鞋傷腦筋。

「我沒辦法上體育課，」我舉手說。「我小腿拉傷了，走路會痛。」

「我會跟志雄老師報告，」錢若娟說。「你就待在教室休息。」

她真的相信我哦？害我有點小小的罪惡感。看著大家穿上球鞋和體育服，目送他們走出教室，廖宏翔還從冰桶裡拿出一瓶罐裝可樂敷臉，接著又放回去，八成是打算上完體育課要喝的。

我默念到100，然後下樓走東廂樓後面的小徑，再繞路前往教職員辦公室，完全避開操場。現在是上課中，沿途沒遇見任何人。我從後門溜進教職員辦公室，裡面只有一位老師坐鎮，不過他的位置是在前門附近，離我有點遠。我靜悄悄的溜到奕霖老師的辦公桌前面，抽屜沒上鎖，一拉就開，遊戲機果然在裡頭。我用螺絲起子掀開遊戲機的底板，然後在主機板上戳了幾下，這下遊戲機應該玩不了了。轟！突然響起一陣雷聲，嚇了我一跳，前門那端的老師還是沒意識到我的存在，幸好只差最後的步驟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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