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獨的霸王

拜託講人話行不行？

這句話聽起來蠢斃了，偏偏我總是脫口而出。難道我的大腦少了根筋，導致不該講的話會不受限的隨口說出來，讓自己顯得無腦、很不靈光？

頭腦的反應比別人慢半拍，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。

「王元霸的頭腦如果有他的拳頭一半快就好了。」這是馬玉珍的口頭禪。哼，我發現她嘴角上揚，帶著惡毒的笑意，就知道她在嘲笑我！笑吧，儘管笑吧，看看笑到最後的人會是誰。

其實想一想，會一直跟我抬槓互動的人，班上也只有馬玉珍了。

如果哪天我被誰拐走了，世上會有人懷念我、甚至試圖把我找回來嗎？

「王元霸，要不要去打球？」「要不要去福利社買汽水喝？」像這一類的對話，在學校幾乎不曾上演過。前一陣子宋謙請了幾天病假，結果那幾天我像孤魂野鬼似的一個人晃來晃去。我知道自己人緣不好，大家都離我遠遠的，說我會霸凌別人。拜託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好嗎？我對別人動手動腳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。最後一次還碰了軟釘子。

「王元霸，等一等。」我愣了一下。這是近十天以來，第一次有人在校園裡叫住我。回頭一看，居然是黃宗一，他仍然一身白上衣黑長褲，襯衫鈕釦還扣到最上面一顆，叫人看了就覺得氣悶。

「幹嘛？」
「你右腳的鞋帶鬆開了。」
「關你什麼事？」
「你這樣很不對稱，」黃宗一面無表情的說。「要嘛你將右腳鞋帶綁緊，不然就把左腳鞋帶解開。」

我一時呆住了。換做是以前，我可能會一拳K下去。不過話說回來，讓我碰軟釘子、叫我出不了手的人正是黃宗一。那時候他剛轉學過來，正經八百的穿著和很跩的講話口氣，讓我的拳頭硬了起來。當時我往他左肩拍下去，沒想到他側身閃過。咦，莫非他也學過跆拳道？

「你打我就等於我打你。」
「啊？」
「這就是反作用力。」
「拜託講人話行不行？」

這小子到底在說什麼，我一個字也沒聽懂。他個子明明矮我一截，可是講起話來理直氣壯，像個大人在教訓我似的。通常別人被我一瞪，多半嚇得皮皮剉，趕緊轉移視線，黃宗一反而直視著我，露出一無所懼的眼神。我爸說過，什麼都不怕的人最不好惹。跟他同班幾個月下來，我發現他心臟超大顆，不管發生任何狀況都不會慌張。老實說，現在的我，私底下對他還滿服氣的。

「綁就綁。」我一邊說，一邊蹲下來綁鞋帶。仰望他離去的背影，我突然想通我爸講的那句話：「要學著把自己擅長的事情發揮到極致。」黃宗一對於科學知識的熱愛，足以轉換成解決問題的能力；而我從小三開始學跆拳道，就是要讓自己的力氣更大，拳頭更快，能夠快如閃電的擊敗敵人。

「你去學跆拳道吧。」
回想當年我爸這個提議，說不定就此改變我的一生。我爸自己開公司當老闆，為了拚事業他常不在家，結果把我媽氣跑了。把我安置在武術館，他就不用擔心晚上沒人在家陪我。那時候我才九歲，上完第一堂課後，師傅對我爸說「你兒子可能是武術奇才！」過沒多久，我就可以和大我好幾歲的師兄對打，甚至以下對上打敗他們。我爸知道之後樂歪了，他笑呵呵的說「不會念書沒關係，至少要像男子漢一樣能打！」

我是很能打沒錯，但其實我沒那麼愛打架，說我霸凌同學根本是誤會一場：四年級的時候，有個討厭的傢伙衝著我說，「你是個沒媽媽愛的小孩。」我立刻回嗆「我媽只是回阿嬤家住！」當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時，我才意識到我一氣之下揮拳揍了他。

從此之後，沒人敢跟我講話，只有人找我打架，但都被我兩三下就撂倒了。我贏得「打架王」的封號，可是大家不會主動接近我。我又不像方逸豐很會講笑話，也沒辦法像鄭少傑很會跟女生相處，但要我拜託別人跟我做朋友，我才不幹呢！總之，我很努力學拳，因為師傅說「正式比賽會有電視轉播，全世界都會看到你拿金牌！」讓我媽看到我拿金牌，然後回家和我們團聚，這就是我的心願。

「霸大大，要不要去天臺吹吹風？」宋謙提議道。

我不喜歡宋謙幫我取的綽號，聽起來霸道又很俗氣，不過我也沒得選擇，班上沒人敢替我取綽號，也只有宋謙會拉著我去幹嘛幹嘛。有人說他是我的跟班，我倒覺得他比較像我的助理，如同我爸的祕書一樣會幫他排定每天的行程。

「走啦走啦！」宋謙慫恿道。
我打了呵欠。坐在教室沒事做的確很無聊，出去透透氣也不錯。跟著宋謙和何文彬的腳步往上走，樓梯盡頭是一道上鎖的鐵門。這時候輪到何文彬上場了，他只花十秒鐘就開了鎖，迎接我們的是一望無際的藍天和白雲。除了女兒牆和一間小型工具室之外，東廂樓的頂層天臺上什麼都沒有，是個放風的好地方。

「霸大大，聽說你今天放學後要跟隔壁班的狄仁青對打？」何文彬問。
嗯，我不置可否的回了一聲。隔壁班的狄仁青身材中等不太起眼，長相斯文，萬萬沒想到他有學詠春拳，看來他很低調，可能是不好惹的對手。

「他們這次交手，是我從中牽線，」宋謙得意洋洋的說。「我就不信詠春拳打得過跆拳道。」
宋謙是很雞婆，但我也想知道詠春拳能否擋得住跆拳道。
「霸大大，你這幾年打過幾次架？」何文彬又問。
「兩年來六次，」宋謙搶著說。「但最近半年一次也沒有。」

其實打架很無趣。兩年前我第一次找人打架，那時候是想驗收學拳的成果，結果那個六年級生被我秒殺打趴。後來找我單挑的人全是大個子，身材是很魁梧啦，但都亂打一通，全身盡是破綻，哪有可能打得過攻守有序的我。

「霸大大穩贏啦，」何文彬說。「狄仁青的拳法一定很爛，所以才不敢讓人知道他會打詠春拳。」
我突然想起黃宗一講的那句話：「你打我就等於我打你。」換個角度想，我打敗別人就等於別人打敗我？這說得通嗎？我明明打贏了，到底敗在哪裡？難不成打架給人凶狠的印象，所以沒人敢接近我，害我交不到朋友……是這樣嗎？......

[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《科學少年》2019年10月 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