超能力執迷者

等等我！
我邊跑邊叫，奮力追趕前面的人，卻見那道人影愈來愈渺小。
不要丟下我！
我放聲大叫，那道人影猝然停步轉身，一時間白光大作，逼得我睜不開眼睛。我拼命的拔腿往前衝，下一刻卻一腳踩空，像是墜入深淵般往下掉。我雙手亂揮，雙腳亂踢，但總是撲了空。

眼前閃過水波粼粼的光影，耳邊響起咕嚕咕嚕的水聲，鼻子嗆得快不能呼吸。

救命啊！我不會游泳！我完了……突然有東西拍打我的臉頰……「少傑，少傑！」我朝那道聲音奮力一抓，挺身仰起……咦，這是哪裡？我環顧周遭，發現自己正坐在床上，抓著媽媽的手臂。

「你又夢見自己溺水了？」
我搖搖頭，彷彿要甩掉臉上的水珠，隨即下床走進盥洗室。我在洗臉盆裡盛水，伸手平舉在水面上方兩公分處，然後屏氣凝神，試著從掌心發力……還是不行，連一滴水都吸不起來。我彎下腰，雙手探入盆裡舀水往臉上潑。一股涼意讓我瞬間清醒……水能舀起來，卻無法確實掌握……

到底有沒有辦法掌控水？唯一的解答，應該就是超能力了。

上午第三堂課結束後，五年一班的阿信跑來教室找我，在我耳邊講悄悄話。
「我又找到一個超能者。」
他一臉興奮，我卻面癱毫無表情。
「怎麼了？」阿信問。「沒興趣啊？你怎麼好像無動於衷？」

以前我絕對是照單全收，如今卻不免心生質疑。我瞄了黃宗一一眼。在科學怪探眼中，超能力恐怕是騙人的把戲吧！
「這次的超能者會掌控水。」

我全身立刻緊繃，後背像是有股電流急竄而過。
「是誰？他在哪裡？」
阿信沒吭聲，只是一臉賊笑。我往他手中塞了100元鈔票。
「快說。」

「別急，」阿信雙手插入口袋。「第四節下課後你來我們班看就知道了，他會施展他的超能力。」
下一堂課我簡直坐立難安，每一秒都像一年那麼漫長，玉茹老師講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。下課鐘聲一響，我馬上往外衝，直奔五年一班。一踏入教室，我看見十幾個人圍成圈，圈中的桌子上放了一個口徑滿大的玻璃湯碗，站在桌旁的是這個班的「孩子王」簡信安。

「喲，這不就是鼎鼎大名的超能力達人嗎？」他講話的口氣好酸。

「你就是那位超能者？」
「你是來找碴？」他盯著我說。「還是來見證奇蹟？」
「聽說你能掌控水，」我回瞪他。「我是來見證你的牛皮會不會吹破。」
「那你一定要看清楚點才行，」他揮揮手，人群中立刻讓出一條路。「你可以再靠近一點。」

我毫不客氣的往桌前一站，只見他身邊貌似助手的女同學在玻璃碗內倒了八分滿的水，接著在水面上撒了滿滿一層胡椒。他對我微微一笑，然後將食指探入水中，同時大喝一聲「退開」。一瞬間，胡椒竟從中間朝四面八方散開！我看傻了眼。

「怎樣？水被我的超能力逼退了吧？」
我不信，其中必定有詐。
「換我來。」

簡信安沒阻攔我，反而請我自己動手。我將食指探入密布胡椒的水面，胡椒粉不但沒散開，反而附著在我的手指上。
「服氣了吧？」
他怎麼辦到的？我啞口無言。這時女助手拿出一個培養皿，看起來裡面裝了水。
「請摸一下培養皿。」
我像被催眠般遵從的伸手觸摸了培養皿。
「溫熱的吧？」他問。見我點頭後，他又說，「我能讓水瞬間結冰，你信嗎？」

我表面上沒反應，但內心在吶喊：不可能！熱水怎麼可能瞬間結冰！接著簡信安用食指輕碰液體表層，口中念著：「阿布啦卡搭布啦，結冰！」沒想到他手指碰過的地方立刻結冰，並以放射線狀朝四周擴散開來，結果不到20秒，培養皿中的水全都結冰了。

這到底怎麼回事？他真的有超能力？

「教我！拜託！」我俯首趴地懇求他，卻被當場拒絕。
「別傻了，超能力沒辦法教，也不能隨隨便便傳授別人。」
「我不管！」

我起身撲向他，但是被他身邊的同學擋開。我不管三七二十一，硬要衝破人牆，卻逐漸被人群包圍，而且還被推倒在地，甚至有人摔倒在我身上。我頭好暈，就在即將閉眼的那一刻，看見錢若娟和王元霸衝進來……
「他醒過來了。」

迷濛之中似乎聽到有人這麼說，我慢慢睜開眼睛，進入眼簾的是余唯心和廖宏翔的臉孔。背部感覺好硬，我四下摸索，轉頭往旁邊看，原來我躺在合併的四張桌子上。我起身朝門口走去，整個過程像用慢動作播放的影片。腳會抖，頭會暈，但是我一定要去弄清楚才行。

「你要幹嘛？」錢若娟問。
「我要去拜託簡信安教我超能力。」
「他不會理你的。」
「那我就死纏爛打，非要他教我。」
「你會被他們打趴喔。」
「我無所謂。」
「你太扯了，」余唯心說。「又鬧事又耍無賴，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樣。」

我愣了一下，我這是在耍無賴嗎？
「他有什麼超能力？」黃宗一突然說。
「他的超能力可以控制水。」
我這句話引起滿場噓聲。
「你們若親眼目睹就知道他的厲害。」
「我要聽細節。」黃宗一淡定的說。
於是從胡椒粉在水面上散開，到熱水瞬間結冰，我一五一十的講給大家聽。

「你是說他像摩西一樣揮手指，就可以叫紅海分開，還能吸收熱能？」邱政問。
「大概是吧。」我點點頭。
「在這兩次表演中，他用的是同樣的水嗎？」黃宗一問。
「不確定，」我回想一下才說。「第一次是女助手從水壺倒水出來，第二次是直接拿出已經裝水的培養皿。」

黃宗一用教室後面的塑膠臉盆裝了水，再從公事包掏出一個小罐子，然後往臉盆裡撒了滿滿的粉末。
「這是滑石粉，但是效果一樣。」
他伸出食指探入水面，滑石粉居然也四處散開！驚呼聲此起彼落，大家和我一樣嘖嘖稱奇。

「這沒什麼，關鍵在於我的手指沾了肥皂水，而肥皂水會破壞水的表面張力，」他說。「手指探入水面時，指尖這區的表面張力降低了，但外圍的張力還是很大，於是把粉末拉到外圍了。」

黃宗一改用中指伸入水面，這次沒有奇蹟出現，反而有滑石粉沾黏上去。
「關於第二個表演，」他邊說邊擦拭手指。「培養皿裡裝的應該不是水，而是醋酸鈉的過飽和溶液。」
「那是什麼？」錢若娟問。

「我無法現場調配出這種溶液，」黃宗一表示。「簡單說，醋酸鈉在水中的溶解度會隨著溫度升高而增加。而在高溫時調配的飽和溶液，在溫度下降後還沒析出結晶沉澱的狀態，叫做過飽和溶液。這時只要加以觸碰、搖晃或攪動，過飽和溶液就會瞬間產生結晶。」

「你是說，他算好時機才去觸碰從培養皿倒出來的水？」我問。
「沒錯，因為觸碰造成的擾動，讓溶液瞬間結晶了。」
「這根本是魔術嘛。」廖宏翔說。
「是科學魔術。」黃宗一糾正他。
我看見的超能力，在黃宗一眼中卻成了合乎邏輯的科學。
「你為何執迷於超能力？」錢若娟問。
我沉默不語。

「為了探究超能力的存在，你花了不少錢吧？」余唯心問。
被發現了。沒錯，只要有人通報哪裡有超能者，我就付對方100元酬勞。
「我也想知道原因，」姚夢萱說。「我關心你，也希望可以幫你。」
我嘆了口氣。
「我小時候身邊出現過超能者，但她從我眼前消失了……」
我終於說出心中的祕密。

一切要從我七歲開始說起。

那時我喜歡對著牆壁投球。我每天投，早上投、下午也投，而且愈投愈準，每十顆球有七顆會擊中畫在牆上的圓圈。有一天我投得正起勁，後方響起悅耳的聲音，轉身一看，是個跟我差不多高的女生。

「要不要跟我玩丟接球？」她說。
我沒跟別人一起玩過，一時之間有點遲疑。這時她走向牆壁，整個人擋在圓圈前面。
「投吧，」她伸出雙手，以堅定的口氣說。「我會接住的。」
於是我揮臂投球，但只用了一半力道。那顆球直直的進入她手中。

「好球！」她以清脆的聲音喊出，下一刻我們倆都笑了。
從那天起，我們每天下午都一起玩丟接球。我逐漸加大力氣，她都接得住。有時候換成她投我接，她的球速雖然不快，不過都可以穩穩的投到我面前。我們變成最棒的投捕搭檔。休息時，我們坐在牆邊樹蔭下聊天，她說她叫做司馬瑛……

「有人姓司的嗎？」章均亞問。
「你很瞎欸，司馬是複姓。」方逸豐說。
「父姓？那母姓呢？」章均亞又問。
「拜託，我真的敗給你了。」
「她長得很正嗎？」何文彬插嘴問。
「她皮膚白白的，眼睛大大的，頭髮又黑又長，身材苗條……」我回答。
「根本就是正妹嘛！」高勝遠說。
「我爸會說這叫做豔遇。」宋謙也說。
「別打岔了，讓鄭少傑繼續說。」錢若娟說。

後來她父親帶著她來我家拜訪。原來他們剛搬過來，媽媽已經過世，爸爸是做研究工作的學者，所以請我們幫忙照顧她。她家是最靠山邊的一棟房子，偶爾我會去她家玩，第一次走進客廳就嚇到了，因為空間好大，四壁全是白色，通道兩側排列好幾個大型的透明水族箱，每個水族箱裡都有好多魚在游。

「哇，你家好像水族館。」
「我爸爸做這方面的研究。」她說。

她帶我走到通道盡頭，穿過落地窗是後院，那裡有個游泳池，更後方是往下傾斜的陡坡，坐在池邊剛好可以遙望日落。於是不玩丟接球時，我們就來游泳池玩，我看著她游泳，或是一起坐在池邊聊天說笑、看日落……

「你怎麼不下水游泳？」許佳盈問。
「我不會游泳。」
「太遜了吧。」邱政說。
「這叫兩小無猜。」卓伯康說。
「應該是說青梅竹馬。」方逸豐說。
「我就說是豔遇嘛。」宋謙說。
「別吵，」錢老大說。「安靜！」

可是，快樂的時光並不長久，有一天她接我的球時，突然臉色發白暈倒了。我伸手一摸，感覺到她身體發熱。

「你怎麼了？」
「沒事啦，只是感冒而已。」
可是她這個感冒很奇怪，一直好不了。我還發現她身上有瘀青，有時會流鼻血，甚至咳嗽會咳出血痰。我勸她去大醫院澈底檢查，可是她說……
「沒用啦。」
「為什麼沒用？」
「其實……」她壓低聲音，用很神祕的口吻說。「我是來自水星的外星人。」
啊？她在說什麼？外星人？

「我來地球太久，身體開始蛻變了。」
「所以這……這不是你原來的樣子？」
她瞪大眼睛，吐出舌頭。「我本來的樣子很恐怖哦。」
「我才不怕，」我毫不猶豫的說。「那你們怎麼不趕快回水星？」

「因為我……」她輕聲說。「我還想跟你一起玩。」
我心裡湧起一股甜蜜的感覺，衝動之下握起她的手。突然間兩個人都沒講話。
「那你有超能力嗎？」我打破僵局問。
「當然有啊。」
「可以秀給我看嗎？」
「現在沒辦法，我身體太虛弱了，」她笑著說。「等我好了再露一手。」

可是接下來一週我都沒見到她。她沒去玩丟接球，也沒來我家，我去她家卻發現大門深鎖，按門鈴也無人回應。然後有一天下午四點多，我接到了電話……

「你可以馬上來我家嗎？」她說。
我二話不說，立刻飛奔去她家。一進客廳，發現通道兩側的水族箱通通不見了，空曠的客廳裡不見任何人影。我心急的大叫：「小瑛！你在哪裡？」

「我在這裡。」

聲音是從游泳池傳來的。我跑到落地窗時，看見司馬瑛和她爸手牽手站在池邊，兩人一身白衣。她爸突然把她抱起來，跨步踏入池內，我正要大叫，卻目睹驚人的畫面：他們不但沒有沉下去，反而走在水面上。她爸背向我一步步走過游泳池，而她回頭望著我。當他們踏上對岸地面時，司馬瑛跟我揮手說再見。我看得目瞪口呆，腦袋一片空白，剎那間他們就不見了。我後來的記憶一片模糊，不曉得自己在那裡待了多久，也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到家的。隔天再去那裡，屋內已全部清空。一個月後，有新住戶搬進那棟房子。從此，我再也沒見過司馬瑛。我想，她應該回水星去了。

教室裡一片沉默。
「好感人又感傷的故事。」錢若娟說。
「原來她的超能力是可以掌控水，難怪你這麼執著，」邱政說。「你很希望能再見到她吧？」
「至少她有遵守諾言，」湯子怡說。「離開之前有露一手給你看。」

「這就叫做初戀。」馬玉珍感嘆道。
突然有輕笑聲響起。我轉頭一看，居然是隋雲。
「你在笑什麼？」
「沒想到你心思這麼浪漫。」她說。
「什麼意思？」
「你要是腦袋夠清楚，就會知道她的身體不是蛻變而是生病了。」
「生病？」我一頭霧水的問。「生什麼病？」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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