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茹老師的慶生會

上午7 點30 分整，沈玉茹走進校門口。同事跟她打招呼，學生和她說早安，她一概點頭示意，不疾不徐的走向教職員辦公室。她不想這麼快就進入六年一班教室；她知道那裡沉浸在什麼樣的氛圍中：今天是她的生日。

她很清楚在別人眼中自己有點古怪，也知道有人幫她取了「女康德」的綽號，但是她不明白班上的學生為何這麼喜歡她，有人試著巴結她，甚至有幾個女生為了討好她而互相較勁。帶班兩年多來，她總是跟大家保持距離，也不曾和這些孩子玩在一起，只想努力當個稱職的老師就好。可是孩子們今天卻想幫她慶生，而且在一些人的起鬨下，慶生會竟然變成了才藝表演大會，表現最棒的人還可以贏得老師的抱抱。眾所周知她不喜歡驚喜，尤其厭惡意外，所以慶生會的安排已提前告知，只是她萬萬沒想到，後續還是有意外在等著
她，而且不只一個……

中午12 點23 分，玉茹走進學校的活動中心，比約定時間晚到了三分鐘。以慶生為名的才藝表演能在這個大型場地進
行，原本是個驚喜，不過早上已經有學生跟她爆雷。

「老師，我爸打了一通電話，活動中心就可以用了。」許佳盈說。
「誰說是你爸的功勞，」蕭莉玲說。「是我邀請花媽校長來參加慶生會，活動中心搞不好是她批准的。」
「我爸前天就打電話。」
「我上週就開口邀請花媽。」
「別吵了，」玉茹趕緊打圓場。「大家都有功勞，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。」

此刻她跨入會場，面對寬敞的舞臺，看到臺下只排了20 幾張椅子，她腦子裡閃過「小題大作」四個字，一股想要轉身離
開的衝動湧上來。這時，她看見程校長向她招手。許佳盈、蕭莉玲和章均亞三人突然衝過來，一起挽著她的手臂往前走。

「老師，你怎麼站在那裡發呆？」許佳盈說。

「對啊，我們等你好久。」蕭莉玲說。
「蛋糕是我訂的哦，」章均亞也說。「我知道你喜歡抹茶口味。」
14 吋的生日蛋糕擺在長桌上，巨大的尺寸讓玉茹望而生畏，還沒入口就感到滿嘴苦澀。三個小女生仍嘰嘰喳喳吵個沒完，自稱「老師的左右護法」的卓伯康和廖宏翔趁機把玉茹護送到前排正中央的座位，然後大聲宣布：「慶生會現在開始！」
大夥圍著長桌而站，花媽校長先致詞。
「很榮幸來參加玉茹老師的慶生會，她是本校的優良教師，也是從本校畢業的資優生，她的……」花媽校長臉色一變，停頓了一下。「希望她能在本校任職到退休為止。你們大家說好不好？」

全場掌聲響起，有人高喊「老師，我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！」「畢業後，我們會常常回來看你！」玉茹努力擠出笑容，她知道這時候應該要感動落淚，但是她勉強不來，至少她今天辦不到。

「祝你生日快樂……」她還在恍神，眾人唱起了生日快樂歌。她彷彿隨波逐流、無意識的隨著歌聲拍手唱和，也在眾人的吆喝下吹熄蠟燭，朝大蛋糕切下第一刀。她聽到有人讚嘆「好好吃」「那當然，這蛋糕是跟網路名店訂的」，然而她是食不知味。不管怎樣，她今天就是沒辦法。

再來是萬眾矚目的才藝表演，隋雲和蔡淑芬表態只看不演，錢若娟只想擔任主持人。上場順序由抽籤決定，可以一人唱獨腳戲，也可攜手合作，但最多兩人為限。

「打頭陣的是王元霸和宋謙，有請兩位啦！」錢若娟朗聲說道。王元霸和宋謙跳上舞臺，身穿白色跆拳道服，先向臺下一鞠躬，接著兩人轉身相對，出拳比劃了起來，拳到之處虎虎生風，煞是有模有樣。隨後宋謙雙手高舉一片木板，王元霸躍起伸腿踢擊，啪的一聲，木板應聲而裂，掌聲立刻響起，但也有人心存質疑。

「那片板子其實是保麗龍吧？」在全場鼓譟下，宋謙高舉兩片木板，王元霸躍起一踢，咦？這下子糗了，板子沒斷裂。
「你要站好，別往後退。」王元霸厲聲指責，宋謙咕噥著「我根本沒動」，兩人再來一遍，結果還是沒裂成兩半。王元霸臉色一陣青一陣白，氣得高高躍起，狠狠一踢，木板依然無恙，但宋謙卻很有事，往後滾了好幾圈。其實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，宋謙不是被踢飛的，因為王元霸的腳還沒觸及木板，宋謙已經開始往後滾了。

在夾雜噓聲的稀疏掌聲中，王元霸霸氣的說：「我們才是正港的左右護法！」

第二組上場的是章均亞和馬玉珍，她們倆勁歌熱舞唱起了流行歌曲。
「我的腦公，打開我腦洞……」
嚴格說來，勁歌熱舞的只有章均亞，她像是裝了勁量電池全身扭個不停，高瘦的馬玉珍只是左右輕擺，且將掃把當吉他抱在胸前亂撥，臉上有如殭屍般面癱，歌詞並非吟唱而是唸出來的。
「就像學長，重灌我的系統……」
玉茹聽不懂她們在唱什麼，只覺得好像看到七爺八爺出場亮相。

張旋和廖宏翔的雙人組合就正常多了。
兩人各自坐在椅子上，張旋胸前的樂器是木吉他，廖宏翔彈奏的是大提琴，一高一低的樂音搭配得天衣無縫。玉茹沒聽過這首曲子，然而抒情的旋律讓她煩躁的心情釋懷了些。低沉的弦音逐漸歇息，只剩吉他在獨奏，當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時，廖宏翔拉開暗藏的手卷，上面用黑墨寫著「祝玉茹老師永遠健康美麗」。現場響起如雷掌聲，玉茹卻覺得畫蛇添足而心中無感。

再來是方逸豐和高勝遠的雙口相聲。
「小孩摔倒，猜一個成語？」
「小……」高勝遠想了想。「不知。」
「答案是馬馬虎虎。」
「嗯？為什麼？」
「你這個笨蛋，」方逸豐舉起手上的扇子，往高勝遠頭上敲下去。「小孩摔倒哭哭，當然要『媽媽』來『撫撫』啊。」
說穿了，他們是把一堆笑話當段子串在一起講。想當然爾，口才好的方逸豐負責教訓人，而口拙的高勝遠只有挨罵的份，結果就看到高勝遠的腦袋一再被打，玉茹實在笑不出來。

接下來兩組都是音樂表演。
湯子怡手持銀白色直笛吹奏〈天鵝湖〉，余唯心穿著白色舞衣跳起芭蕾舞，優雅迷人的畫面讓男生們拍紅了掌心。許佳盈把可攜式電鋼琴搬到舞臺上演奏〈卡農〉，這首曲子很好聽，她的搭檔蕭莉玲卻用米老鼠般的招風耳打拍子；能自主控制耳部肌肉是很厲害沒錯，不過被她這樣一搞，這場秀像耍雜技似的令人啼笑皆非。

鋼琴撤離之後，舞臺右側傳來鳥鳴聲，緊接著是貓叫聲，然後是狗吠聲，突然間三種叫聲糾纏在一塊，聽起來不但高八度而且近乎慘叫。

「舞臺上哪來的小動物？」
「這是貓在追鳥，狗又在追貓吧？」
在爭議聲中，錢若娟雙手一攤，指向舞臺右側，走出簾幕的人是游瑞文。他將動物叫聲模仿得唯妙唯肖。
「騙人，」章均亞說。「你是播放錄音檔的吧？」
游瑞文一開口就是清亮的啁啾聲，下一秒卻變成凶狠的汪汪叫，驚人的口技立刻獲得眾人喝采。
「老師笑了，」錢若娟說。「看來會被老師抱抱的人可能是游瑞文哦。」
「不公平，」許佳盈說。「學動物叫不算才藝，這根本不用花錢學……」
她還在抱怨，鄭少傑和姚夢萱已經走上臺了，觀眾席間哦聲連連。只見舞臺上有座固定在地上的畫板架，鄭少傑拎著一個水桶，兩人站在距離板架四公尺以外的位置，姚夢萱率先伸手到桶內拿起一物，模仿投手的姿勢站好，然後甩臂一揮，啵的一聲砸在板架的白紙上，在右上方留下一顆紅色圓印。

鄭少傑撿起掉在板架下方的棒球，退至五公尺之外，先讓球在桶內沾成紅色，然後振臂一擲，那顆球咻的一聲打在板架上，留下紅色圓印，並且靠著反作用力彈回來。鄭少傑拿球沾了就丟，他一再重複這個動作，不用三分鐘，白紙上已印出一顆大大的紅色愛心。哇！真是太神準了。

從熱烈掌聲可知大家相信鄭少傑日後絕對會是王牌投手。只不過，這顆心究竟是要獻給老師，或是姚夢萱，還是余唯心？

掌聲漸息，林仲亨走到舞臺中央，顯然手腳在顫抖。他一鞠躬，用破鑼嗓子大聲說：「湯子怡，我喜歡你，請當我的女朋友。」全場頓時靜悄悄的，十秒後才爆出哄然笑聲。這也不能怪大家笑他，林仲亨有鬥雞眼和塌鼻子，還有一口暴牙，這副醜男長相，哪來的膽子向湯子怡告白？

「跟人告白，這算哪門子才藝？」馬玉珍說。
「勇氣也是一種才藝呀！」林仲亨說。
「如果我這張臉長在你們頭上，請問誰敢公然告白？」
眾人啞口無言。這時湯子怡講話了。
「為何選在今天告白？」
「最近才知道你有臉盲症，」林仲亨遲疑片刻才回答。「我在想，也許你不會用美醜來嫌棄我……」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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